泰北華人村地圖 | 004 清萊 密額村 從風聲鶴唳到安和樂利的五軍前線
在泰北華人村當中，有兩個村莊是泰國為了進行邊防任務而產生的，分別是密額村(Ban Mae Aeb, บ้านแม่แอบ)與帕黨村(Ban Pha Tang, บ้านผาตั้ง)，這兩個村莊都是孤軍來到泰國後，協助泰國清剿苗共勢力時，在泰國軍方的要求下所建立的村莊。根據密額村的耆老吳常有表示，1970年代清萊東部與寮國交界之處，幾乎由苗族共產勢力盤據，並不斷向西蔓延，對清萊政府造成莫大威脅。後來清萊府尹甚至在清萊山區的回廣村(Ban Huai Kwan, บ้านห้วยกว๊าน) 被誘殺，使得泰國陸軍下定決心清剿苗共。當時三五兩軍的剿共區域分為兩區，五軍抽籤抽到清盛縣(Chiang Saen, เชียงแสน)、清孔縣(Chiang Khong, เชียงของ)、騰縣(Thoeng, เทิง)一帶，並在1970年第一次出兵，順利肅清苗共以後，原本要回美斯樂的五軍，被泰國軍方留下，要求五軍在密額和巴來弄(Ba Lai Luang, ป่าไร่หลวง)兩處森林間選一塊地建村，五軍的代表選擇了密額。
密額村於1972年建村，當時戰爭尚未結束，因此村內不僅作為一處眷村，也是一處軍事基地，是如今泰北華人村當中，少數還能看見指揮部等軍事設施的華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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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額村的牌坊，從密額村的北方入口進來時可以看到 |
上尉通訊員吳常有 我與密額村的淵源
我初次來到密額村是2015年的8月，當時我正在孟安聖心中學擔任替代役，準備要退役返台的前一個月，在校長的介紹下認識了密額道濟中學的董事長吳常有。吳常有是密額村的建村耆老，他是五軍上尉通訊員，參與過1970年的第一次剿共戰役，後來的保路團，以及著名的考科考牙戰役。我永遠記得他左腳上那道深深的疤痕，那是他在2月20日上午作戰時中彈的傷口，當天剛好是我的生日。認識吳常有彷彿冥冥中有註定，當他知道我想去密額村考察時，他告訴我其實早已經寫了一分密額村的建村史與他自己的自傳，只是不知道如何公開，他不僅給了我一份資料，也帶我走訪密額村。當時我對五軍的認識並不多，泰文也不懂，對他們說的往事如霧裡看花，留下很多充滿疑問的筆記。不過吳常有的熱心與熱情讓我留下深深的印象，讓我一直期待能再回密額拜訪他。今年的五月底我約了吳常有，再次拜訪密額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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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初次拜訪密額村，左起：吳常有、張興群、騏人 |
密額村名的由來 從「來躲」變「躲著的媽」
密額村位於清盛東南方的一處山谷中，距離清萊有將近一百公里的路程，中間也沒有固定的大眾運輸，外地人其實難以前往。這一次我的規劃是從美賽騎機車過去，以便考察密額村的交通路線與周邊地形。去密額的路一共有南北兩條，從南路以清萊市為起點，沿著4034公路經1098、4049公路就能抵達；北路可以清盛為起點，沿著1290公路走，這條路沿著湄公河，在一處派出所旁邊可以右轉4049公路進山，中途會分別經過巴登(Ban Pa Tueng, บ้านป่าตึง)、冷水坑(Ban Huai Nam Yen, บ้านห้วยน้ำเย็น)兩個村莊，第三個村莊才是密額。密額村的名字由來非常有趣，吳常有說，「密額」其實是巴登村以前的名子，巴登村是個泰族村，早在密額村之前就已經存在。
當時巴登村叫做Maa Aep，泰文的意思是「來躲」，裡面住著從泰國各地作奸犯科的通緝犯，他們為了逃避通緝，先後躲到這裡來避風頭。後來五軍在更深山一點的地方開闢了村莊，也跟著叫Maa Aep，但五軍軍民的雲南口音叫著叫著就把Maa Aep叫成了Mae Aeb，字面上的意思變成了「躲著的媽媽」。後來的Maa Aep村，居然自己申請改名叫巴登，意思是當地一種樹的名字，這使得五軍開闢的村莊成為名符其實的密額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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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90與4049公路的交叉口，是前往密額村的北方路線 |
原始森林到700戶住家
現在來到密額村，讓人有一種曲徑通幽的錯覺，因為密額村放眼看去就是一個很尋常的泰國村莊，經濟方面有雜貨店、有市集，每天村民帶著農作到市集兜售，彼此互通有無；醫療方面有過去中華救助總會（以下簡稱救總）捐建的密額醫院，近期還有泰國官方自行興建的密額健康促進醫院；教育方面，密額村有到高中的泰文學校以及到中學的中文學校。在村莊周圍，四處都是荔枝樹、橡膠園，看起來農業興盛，怎麼看都覺得一片安和樂利。 |
| 位於密額村中央的密額市場，歷史最為悠久 |
但吳常有提到，密額村完全是從原始林地開發出來，當時全部都是參天大樹，他曾說：「放倒一棵樹就能蓋一座2層的樓房。」按照這樣的比例，可以想像當時五軍根本是活在一片巨木林當中的。後來在泰國陸軍的協助下將大樹一一放倒，但也一車一車地運走，密額村就在這片空地上發展起來。
密額村建村時只有18戶左右，為了因應戰爭的需求，建村步調相當快，同時因為來此的五軍當中少數民族佔了大多數，他們拉親帶戚，外地的族人聽說密額村不錯，就陸續搬來。吳常有說，當時五軍對新住民的要求就是每戶要出一個男丁當兵，這著規定也奠定了密額村以少數民族為主體的人口結構，一直到今天。
現在的密額村大約有700多戶，約3800多人，雲南人大約有60到70戶，只佔村中人口的10%，夫妻都是雲南人的則不到30戶，其餘的90%全是少數民族。少數民族中最多的是布蘭族，其次是佤族與傣族，以及阿卡族、拉祜族、傈僳族。其中佤族、傣族和拉祜族，大多是五軍在緬甸時跟著參加部隊，後來帶著眷屬一起南下泰國，因為長期和雲南人相處，幾乎全村的少數民族都能以雲南話溝通，如果有外地的華人來到這裡，溝通基本上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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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期新開設的密額露天市集 |
受限於水源的密額農業
密額村主要種植的作物有稻穀、玉米、荔枝與橡膠，不過因為水源不足，規模都不大。雖然村子的周邊有很多河流，但都是小溪流，旱季時水量太小無法耕作，這使得密額村的整年農業收穫次數上有天花板，只能維持自給自足的狀態。荔枝是泰北華人村常見的經濟作物，每次看到荔枝樹就覺得來到了華人村。吳常有說密額村在1975年左右開始種荔枝，這裡的荔枝主要是賣給像Tesco Lotus的大盤商，但近年來荔枝價格每況愈下，今年密額村還面臨沒有人收購的窘況。橡膠樹是繼荔枝之後興起的經濟作物，不少荔枝林的耕地逐漸被更換為橡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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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額村外正在採收的橡膠園 |
茅屋木屋到磚房 救總捐建多項基礎建設
密額村內可以找到許多救總所留下的痕跡，大部分都是基礎建設，包含了橋墩八座、中文學校三棟校舍、村內四條水泥巷道、密額醫院、供水池，還有村內的磚房。密額村最早期的房屋全是茅草房，後來開發原始林時取得一些木材，建造雙層木屋，一棟木屋住兩家人，樓上樓下各一家。救總與曾與明愛會在內的眾多慈善機構合作對泰北華人村推出「茅屋換瓦房」運動，密額村在這波改建中大致改為磚瓦房，不過村中仍保有幾座建村時的木屋，在我看來都是值得保存的古蹟。 |
| 由救總援建的蓄水池，位於道濟中學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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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存建村初期風貌的密額老屋 |
八座橋墩搭起密額與外界的聯繫
救總在密額村蓋的橋特別多，主要是因為密額村外圍分布許多河流，從村內到大路上必須過河才能前往。1982年時救總在密額村建了八座橋，讓村子的聯外交通更為便利。當年所建的橋墩後來都已拓寬，現在能夠看見的舊橋只剩下一座，這座不起眼的小橋，在通過時因為狹窄而感受到的不便，正是最真實的昔日感受。 |
| 救總援建的8座水泥橋之一 |
負責運籌帷幄的五零四指揮部
密額村因為軍事目的而興起，昔日的許多軍用建築都有留下，如今在村子裡一些大門深鎖的空屋，通常是過去部隊的使用空間。最值得一訪的是密額作戰指揮部，指揮部位在前往道濟中學的半山腰上，三棟平房圍成ㄇ字形，指揮部的核心就位在中間最大的平房。 |
| 密額村的五零四指揮部 |
指揮部的大廳是會議室，所有作戰計畫與緊急事件都在這討論。進門左邊是衛兵室與指揮官住所，右邊則是總務室與參謀室。吳常有過去是五軍駐密額的通訊台長，他與勤務兵的辦公室位於參謀室的右側房間。指揮部原本是以夯土搭建，多年來歷經風雨侵蝕已經有些傾頹，後來以水泥封住，不過在正門的地方有一片脫落的地方可以看見昔日的夯土，和唐窩三軍的宿舍相當類似。
在指揮部的窗邊有一塊五零四指揮部的值星牌，上面的時間是1973年，這一年剛好是中文學校密額小學成立的那一年（道濟中學的前身），那時的密額村還是一處叢林遍布，風聲鶴唳的軍事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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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揮部內的值星牌 |
一直發揮功能的密額診所
密額健康促進醫院（以下稱密額診所）是由救總援建的項目之一，在1987年10月10日落成，取名為「蜜爾診所」。我個人認為密額診所是非常有遠見的一項建設，不僅在當時能夠支援傷兵的醫療與養護，隨著村內人口老化，醫院的角色更不可或缺。密額診所共有四項醫療服務：戒毒、牙科、按摩、看病，其中「戒毒」非常具有泰北特色，畢竟昔日的泰北是全球毒品的貿易區，也是氾濫的災區，不過如今應該只有極少數人需要進去了。密額診所落成後即交由泰方地區衛生所管理，但最近泰方的地區衛生所又在密額村的另一處興建了第二間密額健康促進醫院，我去看的時候尚未落成，但負責的單位已經在大路上安置好交通指示牌，不知道未來彼此是相輔相成，或是互別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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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鬧的密額診所，附近的村民都到此就醫 |
交通方便的玄武廟
「山神廟」是雲南人的重要信仰，他們稱為「廟房」，這幾乎可以被當成判斷泰北華人村的一項指標。不過密額村的廟房興建於2006年，是吳常有擔任密額村自治會會長的第一年蓋的，這間廟房名為玄武廟，正殿祭祀玄天上帝，左右配殿分別祭祀土地公與財神，廟裡原先沒有神像，是吳常有自己鋸了三塊木牌作為神主牌，後來由善心人士捐獻神像。一般泰北華人村的廟房都會選在山頂上或是山腰，但密額村的廟房就在村子中心，交通很方便，我想起吳常有在回憶錄中寫的話：「廟房主要是讓村民有一個信仰的場所。」密額村的參拜規則也很寬鬆，除了大年初二參拜的普遍習俗，女生只要沒有喜事都可以來參拜求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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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額村的山神廟內主祀玄天上帝、陪祀為財神與土地公，與其他村莊主祀山神不同 |
主祀剿共陣亡將士的忠烈祠
如同永泰村的忠烈祠，密額村的忠烈祠也設在墳山，地點就在村牌坊左手邊的小路上去。墳山原本是密額村的軍人公墓，是五軍將士的長眠之地，後來也開放一般村民葬在這裡。密額的忠烈祠祭祀著五軍陣亡病故將士，特別是在剿共戰爭中犧牲的人，包含了1970年代的龍塘戰役、邦卡戰役，以及1981年的考科考牙戰役等等。因為密額村少數民族多，大部分的人歸化泰國後都奉行火葬，忠烈祠的旁邊就是一座火葬場，不過雲南人仍奉行土葬，忠烈祠後面的山坡上有著滿滿的墓碑，與台灣墓園與火葬場併在一起的情況很類似。
吳常有在回憶錄寫到，從泰國政府授意掃蕩苗共以來，五軍陣亡的將士從來沒有舉辦超渡，一直到2009年重修忠烈祠，才請法師舉行超渡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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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額忠烈祠，門上的對聯讀起來令人肅然起敬 |
從戰火中走過的歲月 就是這個村子的故事
在泰北華人村當中，由孤軍直接建立的村莊其實不多，軍部所在的唐窩與美斯樂，為了邊防任務而誕生的密額與帕黨都是毫無疑問的孤軍華人村。而密額與帕黨扮演左右泰北雲南華人命運的關鍵意義，如果這兩個村莊在剿共任務中失敗，泰北華人後來的命運不一定是今天看到的模樣。不只一位泰北的耆老說過，如果當年的剿共戰爭失敗，雲南華人在泰國就無立足之地。記得初次來到密額村的時候，我第一次問到孤軍歷史，吳常有笑說：「我們才是真正的孤軍哪！誰都想得到戰士的光榮，但有幾人願意承受戰爭的恐懼，又有幾人願意為軍旅犧牲大好的青春？」我覺得這句話非常能代表那些真正一生戎馬的泰北雲南軍人，無論是小兵或是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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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吳大爹（右）這樣飽經生離死別的人，談笑間流露的豁達，讓人對生命的厚度有一種深刻的感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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